圣诞节过后,他不得不又买了一个节日果子面包,伪装得像是从大面包上切下来似的。
当他挤上公共汽车时,他激怒了车上的每个人。
塞满了别人账簿的公事包,左臂夹着大盒子、灰丝绒的围巾、正要张开的雨伞——这一切,都使他难以掏出回程票来。不得已,他把盒子放在检票员的凳子上。一些小硬币又蹦落下来。他弯腰想把硬币捡起来,又引起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的不满。他踩了别人的脚,别人也踏到他的脚上。他引来了一片斥责。
到站了,他拉响汽车上的铃,挤下来,被雨伞绊了一下,最后,总算是一个人走在了回家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小径上。他急忙看了看他的塑料钱夹是否还在,然后,就开始轻松地品味起他的快乐。
钱夹里装着37245里拉——那是一个小时前,作为圣诞节的奖金;他刚刚领到的“第十三个月的薪水”。这笔钱意味着许多麻烦都可以解决了:欠房东的人情——他付的是低价房租,而且已经欠了两季,要给这位总是按时收房租的房东买件毛短大衣。还有鱼贩、菜商那些难看的脸色,以后再也不用看了。有了这几张高面值的钞票,就不用为下一张电费单而发愁,不用为瞥见孩子们的坏鞋而痛心,他心里充满一种玫瑰色的感觉,红润得就像甜点心盒子包装纸的颜色。源源不断涌出的玫瑰色感觉来自他从办公室带回家的圣诞面包——一个七公斤重的节日果子面包,这个甜蜜的负担使他左臂发麻。虽然面包是有限的,但对他们全家来说,实在是太丰盛了!玛丽娅该有多高兴啊!孩子们该闹腾成什么样子呀!
不过,这些都属于另一种快乐,香草精和彩纸片带来的物质上的快乐,而他自己的快乐却全然不同——是一种建立在自豪之上精神上的快乐,对,是精神上的!
几个小时前,男爵——他们公司的董事长,一位装作和蔼可亲,壮实却专横自负的老人,在分发红包并致圣诞祝词时宣布,公司特制了一个七公斤重的节日果子面包,准备送给最该得到它的雇员,以表嘉奖。他恳请亲爱的同事们当场“民主”地推举出这个幸运的人。节日果子面包放在桌子当中,沉甸甸的。密封得严严实实。雇员们笑着,低声低估了一阵,然后由董事长带头,大家一起喊出了他的名字。一种巨大的满足,一个保住职业的保证——总之一句话,一个胜利。接下去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减弱他的兴奋。
他朝自己的家走去,穿过一条破旧的街道,他到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小广场,他住的那幢鬼模鬼样的大楼就蜷缩在这里。
他热情地同门房科西姆打招呼,科西姆平时很看不起他,因为他的薪水还不如科西姆。九阶、三阶、九阶:卡瓦雷里就住在这层楼上。
他打开门,走进窄窄的门厅,放下沉甸甸的面包盒子,放下装着账簿的公事包,又把他的围巾放在一个食盒般大小的柜子上。然后他喊起来:“玛丽娅,快来呀!快出来看呀——多漂亮的东西啊!”
他的妻子从厨房跑出来,蓝围裙上沾着斑斑油污。拖着鼻涕的孩子们围在玫瑰色的大盒子边,谁也不敢用手去摸。
“太好啦!你把工资带回来了吗?我一个里拉也不剩了。”
“给,亲爱的。我只留了一点小零钱一百四十五里拉。不过,还是过来看看上帝的恩赐吧!”
玛丽娅曾经非常漂亮,几年前,她还有着红润的小脸和充满幻想的眼睛,但是和商店老板们不断的口角使她的嗓音变得粗哑刺耳,粗陋的食物损坏了她的肤色,由于时时想见困难重重的将来,双眼的光泽也耗尽了。只剩下高尚的心灵,坚强不屈,但失去了温柔。
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金光闪闪的大盒子。“很好,明天我们把它送给西歌诺·雷斯玛律师,我们欠了他那么多人情。”
两年前,雷斯玛律师给了他一份繁复的记账工作,完成之后除了付给报酬之外,还邀请他们夫妇俩到他富丽堂皇的寓所吃午饭。现在,居然要他和他的玛丽娅、他的孩子们放弃他们盼望了好多年的唯一一次享用美味的机会,把它送给什么都不缺的律师。
他跑进厨房,抓起刀,冲出来就要割盒子上的金色带子。这时,一只通红的小手疲倦地搭在他的肩头:“吉罗拉姆,别耍孩子气——你知道,我们一定要报答雷斯玛的好意。”
“但是,亲爱的,这是奖品,是对我工作出色的奖赏,是我受人尊敬的标志!”
“别说了,你的同事们都是好人,心地都很善良!这是施舍。”“吉罗,这不过是施舍。”她叫着他旧日的昵称,“明天我去买一个小节日果子面包,够我们吃就行了,再到斯汤达的店里买四支螺旋形的红蜡烛,这就可以过一个很好的节日了。”
第二天,他买了一个小的节日果子面包。买了两根而不是四根贵得惊人的蜡烛,又花了两百里拉,让代办进货店把那个巨大的面包给雷斯玛律师送去。
圣诞节过后,他不得不又买了一个节日果子面包,伪装得像是从大面包上切下来似的,给他的同事们带去。因为没能尝一口他的豪华的奖品,他们常常揶揄他。
最初那个大面包不知怎么样了。他到兰丁代办送货店去询问,服务员轻蔑地递给他一张由律师男仆签名的收条。不过,主显节他们收到了一张贺卡:“诚挚的感谢和美好的祝愿。”
面子保全了。
温馨提示:文章、帖子、评语仅代表个人观点,不代表平台